参加工作以来不知出差过多少次，或者开会，或者考察，或者参加培训学习，鲜有记忆深刻者。但是内蒙古巴彦淖尔乌拉山林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，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。尽管调离林业行业10多年了，但是至今久久难忘。
那是1998年夏天，我被分配到内蒙古巴彦淖尔盟林业科学研究所不久，在科研办化验室工作。标本好多年没更新了，单位领导安排主任带我和几位同事到乌拉山林场采集标本。乌拉山林场在乌拉特前旗境内，主峰大桦背的风光十分优美，此前曾在摄影展览上看过图片。面对生平的第一次出差任务，我心情非常激动。主任是当地人，临行前特别交代我一定要多带几件衣服。我心想，炎炎夏日热得浑身冒汗，何必多此一举。
第二日清晨，我们从临河乘公共汽车出发了，主任看我一身短打扮，没再说什么。行至中午，车子在一个小镇停了下来。主任说到站了，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下了车。抬头看路边的站牌，写着“白彦花”三个字。我不解地问他，不是到乌拉山林场吗？怎么在这里下车了？同行的人哈哈笑了，我方才知道乌拉山林场并不在乌拉山镇，而是设在白彦花镇。下车后没走多远，就到了乌拉山林场。场部设在公路边，距离110国道路牙不过十几米。门朝南开着，院子里绿意盈盈，花香馥郁，挺立着几十株高大柳树和油松、桧柏，栽种着许多花灌木，一前一后坐落着两大排平房。场长是位蒙古族老人，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后急匆匆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，和大家一一握手。
这里有好几家矿泉水厂，其中最出名的一家品牌为“大桦背”的就是乌拉山林场创办的。想起身上没带水，我就向老场长讨要几瓶矿泉水，以备口渴时饮用。老场长又呵呵笑了，“带个空瓶就行了，背上水怕你们走不动。”无非是几瓶水而已，何必如此推辞，我心想这老头真是抠门。饭后老场长对我们说：“时间不早了，你们抓紧时间上山吧！”他还有别的事，让班所长开着一台吉普车带我们去。车子从镇里出发，经过一大片戈壁滩，崎岖而行，一路向北。大约半个小时后，车子七扭八扭地开到一处呈扇形分布的缓坡上，班所长说：“前面没路了，咱们步行吧。”
下车后发现眼前的山坡光秃秃的，不长一棵树，也不长一株草，我暗地里思忖：莫非走错地方了？班所长看出我的狐疑，笑着对我说，“干旱地区就是这样的，山外无树山里有树，阳坡无树阴坡有树。”一行人踏着块块碎石，缓缓前行，班所长边走边介绍山里的树种。走过一座山，转身向后一看，班所长所言果真不虚，各色的灌木乔木，高高矮矮、密密麻麻，生机葳蕤，而脚下泉流淙淙，俨然一幅绿色画卷。我要动手采集标本，班所长说：“前面更多，现在采了背进去还得背出来。”
只好听他的话，继续往前赶路。我平日不怎么爬山道，山沟里走了一阵，竟出了满身汗。午后的阳光，兀自毒辣，晒得人愈发口渴。想起老场长只给空瓶的吝啬做法，更加恼火三分。班所长用手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，问大家是否渴了。我们几个说：“出门时忘带水了。”班所长咧开大嘴，哈哈笑道：“水就在咱们脚下！”原来“大桦背”矿泉水就是采自这条溪流，怪不得老场长让我们带空瓶。大家先俯下身子洗脸，然后手掬流泉痛饮起来。清泉自口入而畅及全身，清甜！甘洌！痛快！舒爽！这种感觉非亲饮者不得知！
喝饱了肚子，大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。山风阵阵吹过，两三只鸟儿在“啾啾”地鸣叫着，感觉身上的毛孔全部张开了，每一个毛孔都在幸福地享受着大自然的赐予。我羡慕地对班所长说：“你们真好！”班所长不以为然地说：“你是刚进山的缘故，多待两天你就知道了。”一句话惹得老班不高兴，望着他阴郁的脸，我不敢再出声。
一行人又走过了一架山梁，老班指着前面的一排棚圈说：“这是我们的一个护林点儿。”望着棚圈，少言寡语的老班打开了话匣子。原来这里是一处羊盘，牧民倒场后林场派人修缮,做了护林员值班室。本来就是羊圈，所以羊粪积累特别多，院子里是一两尺厚的羊粪，屋子里也是两三寸厚的羊粪，林场六个青壮年用了三天时间才清理干净。就这样还不行，还是满屋子的羊粪味，因为当地缺乏建筑材料，牧民就把羊粪踩实了当砖头盖房子。老班说：“夏天还好办，冬天就麻烦了，天再冷也不能生炉子，火花溅开会连人带房全烧了。”我是在河套长大的，知道塞外冬天的寒冷。听了老班的话，我默不出声了。
老班顿了顿，继续给我们讲：“冷不算可怕，可怕的是狼。”一听有狼，我紧张了。老班说：“狼那家伙真瘆人，两只眼睛蓝幽幽的，盯着你一动不动，看把你吓傻了，它才扑上来。”我问他遇到过狼吗，他说：“遇到一只孤狼，不过那次我们是两人同行，狼和我们对峙一会儿跑掉了。”老班指着门板上的挠痕说：“这就是狼爪子挠的，它想撬开门找东西吃。”看四周的树木黑压压的，我们都打起了哆嗦。老班舒缓大家的紧张情绪，说这山里的狼是夜晚出来活动的，白天很少见。
空山里的回声很大，我们怕把狼招来，尽量小声说话，采集标本时也特别的小心翼翼。老班看我们紧张过头了，做起导游来，指着一座像手掌的山峰说这是五指峰，指着一汪碧波说这是望月潭。我们身处险境，游览风光的心情已经一扫而光，只盼早早出山。老班也懊悔起来，说早知这样就不说这些了，我们天天爬山头难得碰到个人，所以啰嗦多了些。
返回的途中，我方得知老班家在临河城里，在这大山里工作十几年了。老场长是大城市来的知青，按政策本可以回城的，因为舍不得这片山林，所以留下了。老班说：“乌拉山是河套平原的绿色屏障，看护工作不能松懈。”天色渐渐黯淡，山风一阵大过一阵，感觉身体一会儿比一会儿冷。主任说：“不听老人言，吃亏在眼前，让你多带衣服，偏偏不听。”说罢，脱下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。
行至山口，红日西沉。出得山去，星斗满天。望着山下灯火，“荡胸生层云，决眦入归鸟”的诗意油然而生。望着无尽的苍穹，我默默思考，是什么让老班他们甘守寂寞、与鸟同栖与林为伴？是什么让老班他们以苦为乐，在茫茫群山里度过一个个白天和夜晚，直把乱石踩平、直把一双双胶底鞋磨穿？月光下老班那拖曳前行的身影，给了我答案。(刘利元 中国绿色时报副刊)
